新民环球 | 平视欧美?土耳其对外政策的新维度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郭长刚 2021-10-28 16:36:18
最近土耳其与西方国家矛盾再起。美国、法国等10国驻土大使日前发布干涉土耳其内政的联合声明,遭到土方强硬回击,总统埃尔多安威胁将这10国大使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双方关系一度陷入危机。
近年来,土耳其与美欧国家龃龉不断。土耳其为何表现强硬?双方未来关系走向如何?
土耳其“东向”日益明显
土耳其最近对西方似乎很硬气,总统埃尔多安此前威胁要将10国大使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在土耳其的强硬回击下,西方国家释放缓和关系的信号。25日,埃尔多安虽然收回“逐客令”,但仍然告诫这些大使今后发表言论要更谨慎。
此外,土耳其积极谋划在阿富汗的影响力,召开突厥语国家联盟的各种会议,加强与东盟以及相关国家的合作,埃尔多安执政以来第28次出访非洲……土耳其的这一系列外交举动,似乎在向世人宣布:土耳其无需再乞求美国或者欧盟的“接纳”,没有了美国和欧盟的羁绊,土耳其的对外关系海阔天空。
图说:埃尔多安召开内阁会议。图GJ
2019年8月,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宣布,土耳其将实施“新亚洲倡议”,目标是增进与亚洲国家在教育、国防工业、投资、贸易、技术、文化等领域的合作,并加强与亚洲国家的政治对话。
土耳其方面表示,之所以实施这一倡议,是因为世界上经济发展的重心已经由西方转向亚洲。考虑到当时土耳其因为购买并装备俄罗斯的S-400导弹防御系统以及在东地中海地区的油气资源勘探正受到美国和欧盟相关国家的制裁,恰武什奥卢还特别声明,土耳其的“亚洲新倡议”并不意味着土耳其外交政策重心的转移,土耳其并没有“背向西方”,只是为了使自己的经济合作伙伴更加多样化。
但是,恰武什奥卢的解释并未能解除西方的疑虑。自从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自2003年执政以来,作为北约成员国的土耳其,“东向”外交政策越来越明显,与美国和欧盟的关系却是龃龉不断,隔阂不断加深,大有“脱离”西方阵营的趋势。
对西方而言,冷战结束后,土耳其失去了之前遏制前苏联的地缘政治战略意义,美国和欧洲需要调整对土关系。
2000年,美国兰德公司发布了一份“土耳其与西方关系的未来”的研究报告,这份报告认为,冷战结束以来,土耳其社会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两个方面的变化对土耳其与西方关系的未来具有特别的意义:一是土耳其的民族主义以及对涉及领土主权问题与日俱增的敏感性,二是土耳其社会内部传统与变革的力量之间的张力越发明显,这些变化都不利于美欧与土耳其发展更为密切的关系。
报告还认为,土耳其外交政策的重心将会在欧洲、欧亚、中东以及土美关系之间进行选择,但最有可能的是,土耳其会基于国家利益,追求一种多边框架内的对外政策。
不过,对于土耳其而言,在国家安全方面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潜在的威胁是西方与俄罗斯的冲突。西方与俄罗斯之间任何新的竞争,土耳其都会被顶在最前面。
世界上最容易产生冲突的地区,从巴尔干到东地中海,再到高加索、中亚、海湾,这些地区都在土耳其的周边。一旦这些地方发生危机,土耳其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溢出效应”的影响,包括难民问题、跨国犯罪、族群冲突等,因此,为了避免冲突叠加,美国与欧盟仍将是土耳其外交政策的核心。
“入欧”只是一张画饼
对美国和欧盟而言,土耳其的地缘政治意义仍然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必须确保土耳其不能背离西方,这也是1999年欧盟赫尔辛基峰会接纳土耳其为候选成员国的战略考量所在。而对土耳其来说,冷战结束后,他们一心想加入欧盟,虽然1999年获得了欧盟候选成员的资格,但直到2005年才正式开始入欧谈判,谈判谈了十几年,双方分歧越来越大,共识越来越少。土耳其开始意识到,“入欧”只是西方给自己的一张画饼。
土耳其学者认为,冷战之后,文化问题被引入到土欧关系中。欧盟政治一体化包括两个维度,一个是“深度”,即加强成员国之间的政治合作,创建相应的政治机构,并形成一致的对外政策和安全政策;第二个是“广度”,即吸收接纳新的成员。1993年哥本哈根峰会出台了接纳新成员的相关标准,即著名的哥本哈根标准。
2001年5月,欧盟委员会主席罗马诺·普罗迪指出,“新欧洲”只有通过建构“一个真正的欧洲共同体”方能实现,而一个真正的欧洲共同体应该由那些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但却有着共同的身份意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并愿意为这些目标而一起奋斗的人们组成的,“共同的欧洲文化”是必须的。
要界定所谓的“欧洲文化”,就意味着先要对“欧洲”进行界定。一些学者从宗教的维度界定欧洲,一些学者从地理的维度界定欧洲,也有一些学者认为,欧洲是一个“价值观共同体”,但不管采用何种界定标准,土耳其都被排除在欧洲的版图之外。
即使在土耳其正式成为欧盟候选成员之后,土耳其与欧洲属于“完全不同的文化世界”仍然是土耳其不能成为欧盟正式一员的最主要借口。被称为“欧盟宪法之父”和“现代欧元之父”的法国前总统瓦勒里·吉斯卡尔·德斯坦就曾公开表示,让土耳其加入欧盟“将是欧盟的末日”,因为土耳其有着“不同的文化,与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土耳其的首都不在欧洲,95%的人口居住在欧洲之外,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欧洲国家。”“土耳其太大了,太穷了,太穆斯林了”。德斯坦公开说的这些话,其实也是欧盟很多领导人私下所谈论的。
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官网曾刊发一篇文章透露,对欧盟国家高级官员的调查结果显示,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都觉得应该“维持”土耳其入欧申请的现状,但无需进一步“推进”。这或许就是欧盟与土耳其斗而不破,土耳其总是无法成为欧盟正式一员的原因所在。
“新土耳其”寻找新朋友
虽然“入欧”之路迟迟没有进展,但土耳其发现,如果转变一下思路,或许就会打出一片新天地。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曾经公开抱怨说:“我们等待了好多年,期待加入欧盟,我们为此感到精疲力尽,这一状况或许会迫使我们做出最终选择”。
欧盟以及美国都认为,能够“拴住”土耳其的一个根本性因素是俄罗斯的威胁。2020年丹麦国际问题研究所报告也认为,土耳其与俄罗斯的走近只是一种对冲战略,是为了获得西方盟友的让步。
但西方国家或许没有意识到,当土耳其作为西方的“一员”与俄罗斯对立的时候,俄罗斯的确是土耳其的威胁,在这一局面下土耳其的确需要欧盟,需要美国的支持来获得自身的“安全感”。但是,土耳其为什么一定要与俄罗斯对立呢?如果与俄罗斯的对立局面不复存在,那么欧盟、美国对土耳其的“安全感”也就失去了意义,土耳其自己就能掌握自己的国家安全。
图说:美国驻土耳其大使馆的声明。图源:推特
对于这一点,从2015年11月土耳其击落俄罗斯苏-24战机,土俄关系交恶之后,土耳其“惶惶不可终日”地希望得到美欧的支持,但是什么也没等到,到2016年7月土耳其发生未遂政变之后,土俄关系转暖,乃至迅速进入“蜜月期”就可以得到印证。
正是土俄关系的变化扭转了土耳其的安全局面,土耳其发现,自己的对外关系资源一下子盘活了,有了跟欧盟、跟美国打嘴仗的底气和王牌,土耳其终于可以“平视”欧盟和美国了,可以斥责欧盟国家的某些领导人,可以在《纽约时报》上公开摊牌:美国如果再这样下去,对不起,我们要“寻找新朋友”了。
埃尔多安致力于建设一个“新土耳其”,就是希望在对外战略上调整传统亲美、亲西方的外交路线,积极参入中东事务,重视发展与中国、俄罗斯等国的关系,奉行多维度和更加独立的外交政策。如今的“亚洲新倡议”与积极活跃的多边外交行动等,无疑都是“新土耳其”蓝图路径的体现。
作者: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 郭长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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