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形势与巴西2025年面临的挑战

佩尼尔登·席尔瓦·菲略（Penildon Silva Filho）
巴伊亚联邦大学副校长、教授，上海大学全球问题研究院客座教授

2025年前几个月，全球局势充满挑战，尤其对巴西及其他新兴国家而言更是如此。在国际层面，唐纳德·特朗普重新入主白宫，加速了曾被视为全球霸权帝国的衰落。这一衰退趋势早已显现，具体来说就是尽管美国试图维持自己作为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意识形态领域唯一主导力量的地位，而依赖的手段却局限于直接军事干预、混合战争及经济制裁。

美国的衰退正在加剧，国内政治极端化和外交政策的不稳定性都加速了这一进程。美国一方面在乌克兰问题上释放出似乎寻求和平的信号，另一方面却又在挑起新一轮的全球贸易战。这些行动表明，美国已力不从心，不再拥有能够主导全球规则的超级大国地位。

在这一背景下，金砖国家组织（BRICS）——特别是扩员后的金砖+（BRICS+）——作为重要的全球治理替代方案崭露头角。除了最初的五个成员国（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南非），该组织如今还吸纳了阿联酋、埃塞俄比亚、埃及和伊朗。2024年10月在喀山举行的金砖国家会议上，另有13个国家成为金砖组织的合作伙伴，它们分别是：阿尔及利亚、白俄罗斯、玻利维亚、哈萨克斯坦、古巴、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尼日利亚、泰国、土耳其、乌干达、乌兹别克斯坦和越南。

这次扩员进一步强调了金砖+集团提出的发展倡议，即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核心作用：捍卫国家主权，推动世界多极化，并重塑全球治理体系。“大金砖合作”还意在推进新型发展模式，既追求社会包容性发展，使贫困人口能够向上流动，同时重视环境与可持续性，并在经济层面推行强有力的国家规划。中国正是这种强有力国家规划的代表。此外，金砖+倡导的理念也包括加强联合国的作用，使其回归促进全球和平与正义的初衷。

虽然金砖+在国际舞台上不断壮大，但巴西国内局势却十分微妙。2022年，卢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成功当选总统。尽管胜选意义重大，但也应该注意到以下两点：一是胜选的得票优势微弱，二是整个选举发生在巴西高度政治极化的背景下。即使成功当选，卢拉政府也面临着一系列的挑战。在国会中，执政联盟处于少数派地位，在推进施政纲领时面临巨大阻力，同时还需应对国内反对派及国际右翼势力以及其盟友西方科技巨头与大型金融资本的干预。卢拉在国会里的劣势，让人不禁回想起2016年导致时任总统迪尔玛·罗塞夫（Dilma Rousseff）下台的政局动荡，而目前已有迹象表明，卢拉政府或许会面临类似的挑战。

尽管局势艰难，但是卢拉政府仍然在推行发展型政策，致力于恢复社会政策，加强国家主导的经济发展，并推动绿色再工业化，其中包括“新巴西工业”（Nova Indústria Brasil）计划。此外，巴西的外交政策也保持独立自主，积极推进与金砖+的合作，并试图在全球南方国家中发挥主导作用。这些政策已经取得了一些积极成果，例如巴西国内的失业率降至历史最低水平，正式就业岗位增长，通胀率保持在稳定范围内。同时，政府也在多个关键行业进行投资，如电动汽车产业、造船业、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以及建筑行业，这些举措为经济发展带来了积极前景。

虽然卢拉政府取得了一定成就，不过当前仍然面临严峻的政治阻力。2023至2024年间，巴西中央银行在行长坎波斯·内托（Campos Neto）领导下，通过人为制造的货币贬值及美元升值带来的通胀压力，拖慢了巴西经济复苏进程。此外，由于国会多数席位由反对派或倾向于牵制政府的议员掌控，政府在财政预算的分配执行上受到严重阻碍，并面临事实上的“议会制劫持”——部分议员掌控了国家预算的关键部分，并利用这一点向政府施压，推动保守议题。此外，媒体对政府的敌对态度也加剧了政治紧张局势。部分极右翼势力仍未接受2022年选举结果，并与媒体形成联盟，试图削弱政府的执政能力。

由于美国特朗普政府对巴西极右翼和政变的支持，局势变得更加复杂。特朗普政府已明确表示有意破坏巴西的司法和行政等国家机构的稳定。这一局面让人联想到自2013年以来巴西国内接连不断的政变企图，例如2023年1月8日发生的对国家机构的袭击事件，以及后续针对卢拉总统、副总统杰拉尔多·阿尔克明（Geraldo Alckmin）及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亚历山大·德·莫赖斯（Alexandre de Moraes）的暗杀计划。

与此同时，进步派的社会运动表现出脆弱性，缺乏足够的动员能力，无法有效推动渐进税制改革等议题，也未能对2023年至2024年间有利于金融资本的央行政策施加足够的压力。在一些关键时刻，例如渐进税制改革方案在国会受挫以及政府财政预算被议会修正案所“劫持”时，民众反应的缺失，凸显了基层社会缺乏动员能力和主动性，从而未能对执政党的进步议程提供有力支持。

这种不利的力量对比使卢拉政府处于极度脆弱的境地。尽管其在经济和社会领域取得了一定成就，但由于缺乏国会、媒体及公民社会的支持，政府推行结构性改革的能力受到了严重限制。那些批评卢拉政府背离其进步议程的人，忽视了当前局势的复杂性以及必要的政治妥协来避免更大的倒退。试想一下，如果2022年雅伊尔·博索纳罗得以连任，那么其独裁统治可能得以加强。

2024年底，卢拉政府面临来自媒体和政治领域的强大压力。保守势力试图推动宪法改革，以削弱《联邦宪法》所保障的一系列社会权利。其中，讨论的核心提案包括取消卫生和教育领域的最低投资比例，以及可能影响最低工资增长的措施。这些提案得到了保守派媒体、国会和商界部分势力的支持，意在削弱巴西社会的历史性进步成果，尤其对最脆弱群体的权益构成了严重威胁。

媒体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充当了反对派政治施压的工具，通过渲染所谓的“过度财政支出”和“政府低效运作”，将社会保障政策描绘为国家经济的负担，从而制造舆论压力。部分议员甚至以阻挠政府优先议程作为威胁，要求推动宪法修改。此外，部分商界势力，出于新自由主义立场，也积极推动削弱国家在社会领域的作用，并以“财政平衡”的名义为此辩护。

然而，卢拉政府始终立场坚定，拒绝向这些势力妥协，并重申了捍卫社会权利和坚持公共政策以缩小社会不平等的承诺。不过，卢拉政府的坚持没有得到社会运动或进步派公民社会的有力响应，也缺乏相应的广泛动员。

这一局面呈现出一种悖论：卢拉政府致力于捍卫社会发展的历史成果，如卫生和教育的最低投资保障以及最低工资的持续增长，但由于缺乏民众的积极参与，政府在面对保守派攻势时显得孤立无援。这种社会运动的低动员状态可以归因于多个因素：例如选后动员的衰退、进步阵营整体处于低潮期、社交网络上的话语权被国际右翼及其科技巨头主导、政治极化环境下的组织困境，以及对相关提案所带来的实际风险缺乏清晰认知等。

这一事件凸显了政府与社会运动加强协调的必要性，以构建更坚实的支持基础，在日益严峻的政治环境中捍卫进步政策。此外，它还表明，政府需要更有效的沟通策略，让民众充分认识到，在医疗、教育和劳动权利等领域的倒退可能给他们自身带来的严重影响，从而提高公民社会对抗保守势力的警觉性和行动力。

未来几个月将是决定性的。政治斗争不仅在于理念、政策或更激进的话语，更取决于国内外社会各阶层及其不同派别之间的力量对比。毫无疑问，民主和进步力量正面临极其不利的局面，持续破坏稳定的企图以及自2013年以来巴西国内一直活跃的政变势力使局势更加复杂。在这样的背景下，捍卫实质民主、维护社会、经济和文化权利以及建设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不仅需要清晰的战略，更需要建立广泛的政治联盟，并动员社会各界围绕共同愿景来展开相应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