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加速与叙利亚和解进程有三大考量

杨府鑫、马晓霖           来源：中国青年报

在2022年步入尾声之时，土耳其、俄罗斯和叙利亚三国国防部长在莫斯科举行会晤，就叙利亚危机、难民问题与联合反恐事宜进行磋商。此次经俄方斡旋组织的三方会谈是土叙两国部长级官员11来的首次会面。土耳其总统发言人易卜拉欣·卡林1月15日又表示，下次土耳其和叙利亚国防部长会议可能于2月中旬举行。土外长恰武什奥卢也透露土俄叙三方外长的直接对话有望在1月下旬举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称届时他可能与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举行会晤。

2011年叙利亚爆发内战后，土耳其与叙利亚的关系一直很复杂，但近几周，土耳其已在多个场合对叙利亚政府频发善意信号，双方一些媒体也开始谈论两国逐步实现正常化的可能，这预示2023年有望成为土叙结束敌对状态进而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分水岭。土耳其为何此时突然加速与叙利亚政府的和解？这与土耳其政府的三大考量密切相关。

俄乌战争长期化已成定局

作为2022年的“黑天鹅”事件，俄乌战争也深刻撬动着本就纷繁复杂的中东局势。作为该地区的“重要变量”，土耳其在俄乌战争中的姿态一直备受关注。除了积极充当斡旋者以拓展影响力外，随着战争天平的倾斜，土耳其与俄罗斯利益交汇点的力量天平也随之变动。

在叙利亚问题上，土俄长期分别支持两个对立的阵营。叙利亚自由军、叙利亚国民军以及穆兄会势力充当土耳其在叙利亚的代理人，俄罗斯的代理人则是阿萨德政权。2016年，在土耳其“7·15”未遂军事政变和普京戏剧性的“提前通知”事件之后，土俄在叙利亚战场上的竞合关系中，合作开始占上风。2016年8月，土耳其放弃推翻阿萨德政府的立场，宣布要在所有关键角色的参与下解决叙利亚危机，开启了“介入-调停-合作”并举的对叙战略新阶段。

自2016年以来，土耳其在叙利亚进行了四次大规模干预行动，其中三次都是为了阻止叙利亚民主力量（SDF）建立起连贯的领土控制，土耳其、俄罗斯、伊朗三方协调了这些干预行动，土耳其也基本达到了其遏制库尔德力量做大做强的核心目标。俄罗斯与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的核心目标上不存在结构性矛盾，有相互协调合作的基础。土耳其的核心诉求是：防止库尔德分离势力做大做强，同时希望建立缓冲区与定居点以此为难民负担解绑；俄罗斯的核心诉求是：维护叙利亚作为俄在中东传统利益支点地位，保证其军事大国、政治大国地位不动摇，并转移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的各类政治经济不利影响。

俄乌战争爆发后，特别是随着战争的长期化和俄方战局吃紧，俄罗斯军事上的主要矛盾发生变化，俄在叙的军事部署开始缩编。为了保证既得利益不受损，俄罗斯不得不加强与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协调与合作。2022年8月索契峰会上俄罗斯就开始布局土耳其与阿萨德政权逐步和解，代价是默许土耳其在叙利亚东北部扩大安全区，进一步压缩库尔德人的生存空间。

在2022年11月13日土耳其独立大道爆炸案发生后，土叙关系一度急转直下，土耳其空军发动名为“爪剑行动” 的越境空袭，但没过多久土叙关系竟又逐层级缓和，这背后俄罗斯起了决定性作用。因为普京希望埃尔多安在叙利亚问题上与俄罗斯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普京清楚，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的颓势短期内难以逆转，需要在自己曾经获利的地区寻求存在感，做出一定成绩。为此，俄罗斯不得不和土耳其搞好关系。一个有力的佐证是俄罗斯提出将在土耳其建设新的天然气枢纽项目，该项目对俄罗斯来说战略意义大于经济利益。在几乎四面楚歌的地缘环境下，土耳其成了俄罗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借力的伙伴。因此，受俄乌战争的影响，土耳其究竟会与阿萨德政权达成何种程度的和解还是未知数，也许这只是土耳其追求在叙利亚长期利益的缓兵之计。

2023年土耳其大选迫在眉睫

2023年5月，土耳其将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埃尔多安及正发党的去留将深刻影响地区乃至世界格局。这也预示着2023年土耳其的对外政策会“紧跟选票走”。2018年大选时的获胜模式对于2023年的正发党和埃尔多安来说有借鉴意义，但随着时局与民意的转变，许多政策需要转向，其中就包括对叙政策。

在2018年大选前，外界普遍认为埃尔多安在首轮投票中难超半数，可能会进行第二轮投票，但实际结果却是一轮定胜负。这主要得益于埃尔多安在大选前的一系列加分操作。其中，2018年的“橄榄枝”军事行动令土耳其以较小的代价达到了既定的军事目标，激发了土耳其的民族主义情绪，为执政党日趋下滑的支持率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直接拉高了埃尔多安在大选中的得票率。相较于当年土耳其民众对于军事介入叙利亚的高支持率，2022年的民意出现了重大转向。根据土耳其民意调查机构Metropoll最近的调查显示，近六成受访民众支持土耳其与阿萨德政权和解。此外，实力强劲的反对党——共和人民党也长期呼吁在叙利亚问题上与阿萨德对话，因此，埃尔多安在巨大的选举压力前不得不做出改变。他将会极力争取在今年5月选举前与阿萨德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解，为自己的选举加分。

这同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俄罗斯在近几个月内积极充当土耳其与阿萨德政权的调解者，因为普京也希望埃尔多安能连任，这可以最大程度地确保土俄关系的稳定性。埃尔多安与普京一拍即合，相互策应，结果就是土俄叙三国领导人极有可能在未来几个月内“齐聚一堂”，土叙和解进程可能继续提速。

难民问题“顽疾”难消

借和解来解决土耳其承受的难民问题，也是埃尔多安政府近来急切与叙利亚政府接触的一大考量。

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400多万的叙利亚难民成了土耳其社会的巨大负担，由此引发的难民问题更是土耳其的一大“顽疾”。土耳其民意调查机构Metropoll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近82%的土耳其人希望叙利亚人返回自己的家园，近三分之二的土耳其人认为叙利亚难民是一个负担。

不过，正如一句民间趣话所言：“只要欠的债够多，你才是债主。”难民问题在过去十年间不仅成了土耳其越境打击库尔德人、干涉叙利亚局势的借口，还是其在国际社会上不定时敲打欧盟敏感神经的大棒，更是其在国际社会上纵横捭阖的底气来源。在土耳其内部，哪一方能够妥善制定难民政策，选票就会如潮水般涌向那里。因而越是临近选举年，难民问题越变得敏感且重要。

叙利亚危机与土耳其难民问题间是典型的强因果联系。土耳其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难民问题，推动叙利亚危机的妥善解决是首要条件，而要妥善解决叙利亚危机就必须和叙政府合作。对于埃尔多安来说，与阿萨德进行直接接触意味着距离土耳其遣返叙利亚难民更近了一步；对于土耳其选民来说，任何有利于解除本国难民负担的尝试都是有意义的。事实上，即便埃尔多安不愿在对叙政策上做出改变，那他的竞争对手也会在未来这么做：共和人民党领导人凯末尔·科勒奇达奥卢在2022年2月就已表态，如果他当选，将与阿萨德政权实现关系正常化，并将所有叙利亚难民送回叙利亚。

埃尔多安渴望拓展与阿萨德政权的联系具有明确目的性，阿萨德也清楚土耳其人此时提和解的用意，但土耳其对于叙反对派的公开支持、对叙北部大片领土的军事占领以及无视叙利亚主权的数次粗暴军事干涉等核心矛盾都阻碍着双方达成全面和解。

可以说，土耳其与叙利亚政府谈和解更像是一场涉及多方的交易，土耳其与俄罗斯更占据主动。叙利亚政府经过长达十年的坚持，总算在2022年争取到重新融入阿拉伯世界的初步认可。世界局势的变化波诡云谲，阿萨德也意识到，如果乌克兰真成了普京的“滑铁卢”，那么，作为支撑叙政府在断壁残垣上屹立十年之久的支柱——俄罗斯届时必定自顾不暇，叙利亚因时因势与土耳其进行和解或许会成为一手具有前瞻性的战略棋。

（杨府鑫，上海大学土耳其中心22级硕士研究生、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上海大学土耳其中心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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